弘治十七年,太皇太后病危。
三月草长莺飞,内宫落花满庭,碧瓦朱檐映着澄澈高远的天幕。
端的是好景致,若在往常,正该是喝酒赏花的时节,可今年,却再无人有此闲情。
清宁宫的变化很大,人也少了不少。一连几天,朱祐樘处理完政事后,就会到太皇太后宫里尽尽孝心。
这一日来的时候,居然看到太皇太后起了身,在门前坐着晒太阳。
本该令人高兴的一幕,却让朱祐樘觉得不安起来,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“回光返照”?
有人行礼问安,难免惊动了太皇太后,让她注意到了朱祐樘。于是她微笑着招招手,对他说道:“樘儿啊,过来,哀家一直在等你呢……”
朱祐樘眼眶一酸,仿佛回到幼年,他初出西内,又痛失生母,无依无靠之时,是太皇太后站在他面前对他伸出手,道:“乖孙儿别怕,过来,哀家会一直护着你的……”
转眼已经过去近三十载,她已老态龙钟,爬满皱纹的脸,就像被风吹平龟裂的贫瘠的土地,眉宇间刻着一个深深的“川”字形。这个当年叱咤后宫的女人,这个总是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他的长辈,看起来也只不过是一个寻常老人了。
朱祐樘也曾怨过她做出许多令他懊恼之事,可如今看着她老来像个孩子的模样,只觉得唏嘘感慨,以及感恩戴德了。
“皇祖母,樘儿在。”手掌相触时,她肌肤的粗糙感,再一次令朱祐樘心痛。
太皇太后倒显得淡定许多,到了她这个年纪,早已将生死看透,剩下的时间也不过是虚度,多活一天是恩赐,少过一天也无妨了。
“樘儿,哀家最近总是梦到你父皇,他问我你好不好,哀家就回答他:‘好,好,好,你这个儿子啊,比你能干太多!’唉,是纪丫头把你教得好,可惜她福薄,看不到啊……”
都说人在死前总是爱回忆过往,朱祐樘此刻算是明白了,太皇太后竟然连他那名不见经传的母亲都提到了,看来是想了许多人许多事了。
刚想接话,却听太皇太后话锋一转道:“可是,樘儿啊……哀家觉得,你就是太能干了……你做得太好,所以啊,太苦了……”
“皇祖母,樘儿不苦。”
“怎么会不苦?”太皇太后突然双手拉过他的手,拍拍他的手背道,“哀家知道你有遗憾。你对家、对国,都做得那么好,却唯独,负了你自己啊……”
朱祐樘无奈一笑,“不,皇祖母,樘儿不负国家,不负乐之,不负您老,却唯独,负了她一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