雅间里有一张朱漆楠木小几,分别可以坐八个人,谢蓁和严裕原本坐在一边,谢荨偏要跟谢蓁坐在一起,把严裕挤到了一旁。严裕一人一边,对面是谢荣,右手边是严瑶安和顾如意。
严裕看着谢蓁,脸色不太好。
可是这有什么办法,总不能把阿荨赶走把……谢蓁回以一笑,假装自己什么都看不懂。
他轻哼,把手里的两个面人放到桌上。
严瑶安看到惊奇地哇了一声,拿在手里左看右看,“捏得真像,尤其这个跟我六哥的脸一模一样!”
店里伙计陆续上茶上点心,茶是今年秋天新上的铁观音,茶香浓郁,茶汤晶莹,还未入口,便能闻到一股醇厚清香。接二连三上来的还有各种各样的点心,除了茶,这里的点心也是一绝,虽然不如八宝斋,但也在京城排得上名号。
伙计把糕点一碟碟放下来,有枣泥山药糕,炸荷花酥和芙蓉糕等……谢荨馋嘴,第一个拿了一块枣泥山药糕咬了一口,里面枣泥馅儿又甜又足,就是刚刚出炉,有点烫口,她小心翼翼地吹凉一口,给在座每一个人都分了一个。
严裕好不容易吃完谢蓁的那包窝丝糖,嘴里都是甜味儿,目下对这些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,只看了一眼,便自顾自地喝起茶来。
谢蓁从前没见过顾如意,疑惑地问严瑶安:“这是?”
严瑶安再次介绍:“这是如意,内阁首辅顾大学士的四女儿。”
谢蓁笑着朝她点了下头,“我是……”
严瑶安插嘴,“她是我六嫂!”
谢蓁微微一顿,露出羞赧。
顾如意不似别的富贵千金爱端架子,她显得十分平易近人,笑起来更是添了两分亲切感,“我在骠骑大将军的府里见过六皇子妃。”
她们见过?
谢蓁有些不好意思,“那次阿荨失足落水,我没注意周围,不记得曾与顾四姑娘打过照面……”
顾如意摇摇头,让她无需介意,“我只是远远地见了一面,并未与你打招呼。你不记得是应该的。”
说罢露出一双弯弯笑目,透着薄纱,似乎都能看到她脸上的笑容。
谢蓁这才察觉她从头到尾都戴着面纱,若是在外面还说得过去,不想让外人看到罢了,为何到了屋里还不摘下?她目露疑惑,顾如意大抵也察觉到她的不解,只是轻笑了笑,低下头去,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。
然而却没多做解释。
发现奇怪后,谢蓁不由自主地就注意到她。
她从头到尾都没摘下面纱,原本谢蓁想看看她吃点心时是否会把面纱摘下来,熟料她连桌上的点心碰都没碰,始终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,偶尔与他们说一两句话。
如果她仲开将军寿宴那天她也戴着面纱,那就可以解释谢蓁为何对她没有印象了。
喝茶吃点心大约用了半个时辰,看看外面天色,已经过了二更,再不回去宫门都要关了。严瑶安走时仍有些依依不舍,其中无数次想偷偷抢走谢荣的袖子里的字条,但都被谢荣发现了,只好悻悻然地收回手。
一行人走下楼梯,谢蓁一回头,恰好看到她朝谢荣做了个鬼脸,然而谢荣却没有理她,淡定从容地走自己的路。
严瑶安盯着他的后背,居然也不生气。
谢蓁似乎明白了什么,不动声色地转回头去,佯装什么都没看到。
和仪公主该不是对她哥哥……动心思了吧?可是大哥开春就要去邬姜了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,而且严瑶安是元徽帝最喜欢的公主,就算她真的对大哥有意,圣上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吧?
大哥今年及冠,到了说亲的年纪,谢蓁一直不知道他中意什么样的姑娘,总感觉他对什么都淡淡的。
如果是和仪公主……谢蓁摇摇头,让自己别想太多,万一是她误会了呢?毕竟严瑶安对谁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脾气。
走出茶楼,一行人停在路边。
严裕和谢蓁回皇子府,谢荣和谢荨回定国公府,正好与顾如意同路,严瑶安则自己回宫。
天色已晚,怕路上不安全,谢蓁本想让顾如意跟哥哥阿荨同路,但是她谢过谢蓁的好意,并说自己家的马车过来了,便辞别众人先走上马车。顾府的马车停在茶楼门口,她扶着丫鬟的手准备踩上脚蹬,路边却突然蹿出来一个醉汉朝她撞来。
顾如意受惊,忙向一旁躲去。
那醉汉借着酒劲,趁顾如意和丫鬟都没有防备的时候,一挥手扯下了她脸上的薄纱,笑眯眯地道:“小美人儿……”
话音未落,看清她的脸后,脸色大变,站稳身子骂骂咧咧一句难听的话就走了。
顾如意呆呆地站在原地,薄纱掉在地上,她身躯轻颤,眼眶微红。
谢蓁和谢荨也呆了。
她肌肤如雪,琼鼻妙目,却在眼角下生了一块胎记。胎记不大,却足够影响整张脸的美观,颜色深红,在五光十色的花灯下显得格外醒目。顾家的丫鬟生气地跺脚,指着醉汉的背影破口大骂,她回过神来,弯腰拾起地上的薄纱,重新戴在脸上,眨去眼里的酸涩,笑容云淡风轻地对他们说:“我一生下来脸上就带着胎记,怕吓到你们,所以才一直戴着面纱,望你们不要介意。”
谢蓁连连摆手说没有,“顾姑娘太见外了……”
她话没说完,却见身边的大哥不见了。
没一会,方才冒犯了顾如意的醉汉鼻青眼肿地被谢荣带回来,跪在顾如意面前磕头认错,“是小人该死,姑娘大人大量,原谅我这一次……”
连连磕了好几次头。
顾如意感激地朝谢荣看去,没有多说什么,牵裙上了马车,往家中方向驶去。
几人相继离开后,谢蓁和严裕坐上回府的马车。
她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幕,托着下巴不住地惋惜,“顾姑娘生得如此漂亮,若是没有脸上那块胎记,该是怎样的美人啊……”
严裕坐在一旁,一路上听这话已经听了不下十遍。
她对别人的脸怎么这么上心?把注意力多放在他身上不行么?
严裕不吭声,她就继续喋喋不休:“小玉哥哥,你说这种胎记有办法医治吗?宫里有没有秘方?”
他看她一眼,说不知道。
她气馁地叹一口气,总算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了。
马车行驶在街道上,路边的铺子大部分都关门了,只剩有个别门前还亮着灯笼。整条街上安宁寂静,与方才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,天上挂着银盘一样的月亮,马蹄踏在街道上,发出清晰的橐橐声响。
没走多久,马车忽然停下。
严裕问外面的车夫:“怎么回事?”
车夫道:“回殿下,车轱辘似乎坏了。”
他微微蹙眉。
少顷,坐在外面随行的吴泽道:“殿下在此稍等片刻,属下去别处借一辆马车。”
谢蓁坐在车厢里不安地问:“好好的怎么会坏呢?”
严裕让她在车里等着,他下去看看。
原来车轱辘与车身固定的卯榫断了,马车不能再行走,只好暂时停在路边。
严裕看过以后,掀起车帘重新走上马车。“是……”
这一看,顿时浑身发冷。
马车里空空如也,方在还坐在这里的谢蓁,却已经不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