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颙点点头,道:“就是福晋不留客,我也是要厚脸皮叨扰的。记得这边有道腊肉炒萝卜干,吃着甚是味儿好。回去叫厨子弄过两遭,不晓得为何,总不如这边的地道。”
十三福晋笑着点头,道:“好,别的不好说,这个我却是晓得的,弘暾也爱吃这个,每次能吃小半盘。那你先进去同爷说话,我这就使人往厨房去。”
曹颙应了,待十三福晋转身离去,才推门进了书房。
这刚迈进屋子,曹颙便闻到浓浓的血腥气,不禁唬了一跳。这未来的怡亲王,不会是想不开,轻生了吧?
慌忙之下,曹颙立时抬头往书案处望去。
十三阿哥坐在书案后,脸色苍白,没有半分血色。
书案上,左侧铺着一本孝经,右侧则是已经抄好的半尺高的书稿。
十三阿哥手中拿着毛笔,整个人看着失了生气,没有半分鲜活。
曹颙用鼻子嗅了嗅,屋子里的血气还没有散去。
他打量了十三阿哥,除了掩在袖子中的左手看不见外,身上其他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异样之处。
不过是衣服有些皱了,整个人瘦了一圈,眼睛凹陷着。不像个刚到而立之年的青年,反而更像是个垂暮老者。
曹颙带着疑惑,视线落在十三阿哥笔下正书写的那几个字。不是寻常的墨色,而是醒目的暗红色。
曹颙不禁皱眉,上前两步,将书案上的装着墨汁的砚台拿了。
血腥气扑鼻而来,这墨汁里掺了人血?
这就是人血经书,在经文中最为虔诚、珍贵。
十三阿哥撂下笔,挤出几分笑说道:“不过是我的孝心罢了,小曹你别啰嗦。”
曹颙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,看着十三阿哥,道:“十三爷的身体调理了这些年,才将好些,如今这般,却是让人无话可说!”
他的话中,是毫不掩饰的责备之意。
这十三阿哥的身体调养,其中也费了曹颙不少心力,不过是指望着十三阿哥能结实些,多活几年。
虽说曹颙这般费心,最初的目的,不过是为了让曹家多一层保护伞,使曹家平平安安都生活下去。
人非草木,熟能无情。
接触的时曰久了,原本的利用之心淡薄许多,曹颙是真心盼着十三阿哥的健康能好些。
曹颙向来恭敬,十三阿哥还是头一遭见他这般置气的模样。
他走到南墙根下的矮炕上坐了,伸出原本掩在衣袖里的左手,五个指头上斑斑点点,都是小口子,总有十几、二十来道。
曹颙见了,不禁皱眉。
对于这些自残之举,他向来是不赞成的。
十三阿哥的神色有些迷茫,道:“我这也是没有法子……这些年,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,我都在告诉自己个儿,皇阿玛只是暂时恼我了,终有原谅我的一天。如今,却是要疯了……这活着还有什么奔头……要不是用这个法子,使得我清醒些,我只怕就这么疯了……”
他眼中流露出来的,不是失望,而是刻到骨子里的绝望。
有个好老爹,固然能享受荣华富贵,也能经历这三起三落的多样人生。
对于他们父子之间的相处模式,曹颙没有任何发言权。但是见十三阿哥这般自苦,曹颙也不能无动于衷。
“十三爷想多了,不只是十三爷,就是其他阿哥请战,万岁爷也会驳的。万岁爷熟读史书,对历代王朝的变更替代了然于胸。当年‘托和齐会饮案’闹出那么大的动静,也是同万岁爷的戒心有关。君父、君父,为君为父,先为君,随后才能为父。”曹颙稍加思量,慢慢地说道。
十三阿哥听了,不由蹙眉,带着几分不解问道:“怎么会如此?不是十四阿哥正张罗着请战么,莫非皇阿玛连他的折子也驳了?”
曹颙道:“虽还没有得到信儿,但是结果却是指定的。如今只说西边厄鲁特人侵哈密,后续军情如何,却还没到京里。已经是西北调了兵马,喀尔喀蒙古与右卫八旗集结归化,就算是要调派满洲将士,也得等得了西北的战报才能定。”
十三阿哥边听便点头,最后迟疑着,问道:“领兵的不是十四阿哥,那是哪位?”说完,他自己也不禁摇头,道:“瞧我,你又不是皇阿玛肚子里的蛔虫,怎么会晓得这个?”
曹颙上下打量了十三阿哥,笑着说道:“哪位将军领兵我说不好,但是却晓得十三阿哥是大富大贵之命,一个佐政亲王是跑不了的。十三阿哥要好生保养,长命百岁啊,往后我还惦记着背靠大树好乘凉!”
十三阿哥却没有笑,若有所思地看着曹颙,半晌方道:“看来,你是认准了四哥能夺得大位了……”
*安定门外,雍亲王府,书房。
四阿哥将手中的公文都处理妥当,方撂下毛笔,看了眼窗外渐黑的天色。
他揉了揉眉头,对门口吩咐道:“去叫戴锦来。”
门外有人应声去了,少一时就听到脚步声起,随后有人道:“四爷叫小的?”
四阿哥抬头,看了看恭立在前的戴锦道:“粘杆处今儿有什么消息,十三阿哥那边如何,还在书房里不肯出来么?其他府里,有什么动静没有?”
戴锦躬身回道:“四爷,到今儿申正(下午四点)传回的消息,十三爷还在书房。其他府里,头晌十四阿哥从畅春园回城,去了十阿哥府上,出来后没有回宫,又折返回园子。弘皙贝勒则是去了二阿哥的圈禁处,父子两个支开了人,隔着门不晓得说了什么。最后弘皙贝勒走时的脸色儿,有些不好看。还有就是曹家,下晌内务府那边使人派了几个老成的嬷嬷过去,听说是……曹寅夫人有了身孕…………王嫔娘娘也使人送了东西过去……”
四阿哥听前面的,越听眉头皱得越紧,听到最后一条时,却是不由地怔住。
“曹寅夫人有了身孕,有准信儿么?不是曹寅的媳妇大格格?”他犹豫了一下,还是开口问道。
戴锦摇头,道:“应不会错,前两天平郡王福晋回娘家了,还有王府那边用熟的一个老太医,如今也在曹家那边诊脉。要是大格格有喜的话,有动静的就该是七爷府上才是……”
四阿哥怔了一会儿,笑着说道:“这倒是喜事……”
*曹府,兰院,上房。
“真真是大喜事,我活了半辈子,还是头一回见。这有了身子,连宫里都惊动了,这还真是了不得的‘体面’!”兆佳氏撇了撇嘴,看着躺在炕边的李氏,皮笑肉不笑地说道。
李氏满脸通红,摆摆手,道:“弟妹,你白天都过来损了我一遭了,这晚饭后巴巴过来,不会就是为了再损我两句吧?快少说两句,就算你不说,我也晓得臊得慌!”
“这不是听说宫里来人了么?”兆佳氏嘀咕着,扫了一眼李氏的肚子,忍不住笑道:“再臊,该生也得生,我还等着抱小侄子呢……”
(未完待续)